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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曲 (第1/4页)
序曲 隋仁寿四年,秋七月。 位于扶风郡普润县的仁寿宫,自开皇十三年营造,十五年初幸,九年以来,一直是皇帝——隋朝开国之君杨坚最喜爱的一所离宫。自春徂秋,他几乎每年都在这里消磨漫长的夏季。这所离宫西倚岐山,云气蓊郁,泾、渭两水的支流漆水、岐水、杜水环绕左右,宏敞高爽,越是盛夏,越显出它的好处。 但是,今年的七月不同了。 不仅因为天气作怪,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闷热,更因为皇帝病了!宫女内侍,每人心头都像压着一块铅,需要时时做一次深呼吸,才感到舒服些。 皇帝到底老了!六十四岁,又有病,不该还整天把陈贵人和蔡贵人留在大宝殿里。宫女们都这样窃窃私议着。 那是出于爱惜的不满,但她们不了解皇帝的心情。不甚读书却还知道爱民的杨坚,一生艰难创业,重开统一海内、与民休息的盛运,到了晚年,确也应该享几天清福了。以“仁寿”名宫,又自“开皇”改用“仁寿”的年号,都表示他自己也希望有一个安乐的余年,然而事与愿违,谁也想不到会发生一连串的伦常之变。 首先是皇三子秦王俊好色不肖,善妒的王妃崔氏进瓜下毒,因而致疾。自并州召还,皇帝又加以痛责,病中的秦王惊怖而死。 同年——开皇二十年秋天,太子勇废立,改立皇次子晋王广为太子。第二年改元“仁寿”。仁寿二年,不为父母所喜的皇四子越王秀,为他的长兄不平,谗毁改立的太子,因而被废为庶人,幽禁冷宫,不准与妻儿相见。不久,与皇帝做过三十六年共患难、同富贵的恩爱夫妻的独孤皇后崩于永安宫。接二连三的精神打击以后,却还有最重的当头一棒,这对一位六十二岁的老人来说,是太残酷了些。 于是,南朝金粉的陈嫔和蔡世妇,很快得了宠,拜为“贵人”。 老来陷溺声色的皇帝,一半是借此排遣感伤寂寞,一半也出于补偿的心理。独孤皇后是他的贤内助,却也是罕见的妒妇,太子勇的废位,出自她的谋算,唯一的原因,就在于她不满长子多内宠。皇后在日,后宫如清规整肃的尼庵。容华绝代的陈嫔——南朝陈后主的胞妹,早为皇帝所看中了,只是他不敢轻举妄动,怕为陈嫔带来杀身之祸。皇帝领教过皇后的手段,四年前,皇后乘皇帝听朝之际,杀掉了一个新承雨露的宫女。为此,皇帝单骑出走,入山二十余里,是杨素他们一班大臣,追来苦谏才回马还宫的。 两年来,六十开外的皇帝像个少年风流子弟。有时想到皇后的规谏以及他自己训诫儿子的话,不免内惭,但只要一见到陈贵人,便什么人都不在他心上了。 残余的精力,作不愿自制的挥霍。终于,皇帝发现,紧接着桑榆晚景而来的是生命的暮色。 “宣华!”皇帝在喊,“宣华!” 在悄然沉思的陈贵人有些奇怪,“宣华”是谁呢?她的视线扫过整个大宝殿,除了廊下煎药的宫女以外,殿里就她跟皇帝俩。于是她掀开蝉翼纱帐,把一只白皙丰腴的手,温柔地放在皇帝只剩了皮和骨的额上,轻轻问道:“陛下!你叫谁?” “你!”皇帝微侧枯瘦的脸,看着她说,“从现在起,我叫你宣华。我已经立了遗诏,封你为宣华夫人。” “夫人”的封号仅次于“后”,那是极大的恩典。但陈贵人并未依礼谢恩,“遗诏”两字刺痛了她的心。三天前,皇帝召大臣诀别,她就哭过一场,此时自然更呜咽不止了。 “不,陛下!”她激动地说,“你永不会驾崩的。让我伺候你一辈子。将来我‘走’在陛下的前面,那时候陛下把‘宣华’赐给我做谥号!” 皇帝浮现出既欣慰又感伤的微笑,他吃力地抬起瘦长的手,让她握住。“说什么谥号?我现在就封你为‘宣华夫人’。”他毫不含糊地说。 “谢陛下的恩典。” “别动!”皇帝拉住了宣华夫人的手,不准她起来,“等明天礼部替你办了册封,你再给我磕头。”停了一下,他忽然又问:“你今年二十几?” “二十七。” 二十七与六十四是两个太悬殊的数字,彼此都心头一惊:才二十七岁就将永远失去男人的爱抚,这太残酷了!宣华夫人陡然想到龙驭上宾以后,那深宫寂寞清冷、毫无生气的岁月,惊出一身冷汗。 而自觉已走到生命尽头的皇帝,却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。“宣华!”他的声音显得硬朗了,“明天一早召御医来重新会诊,好歹要想办法让咱们再做几年伴。” 这是个渺茫的希望,但已能改变她的心情。“遵旨!”她欣然回答。 皇帝的手又握紧了些,多骨节的手指,捏得她的手微微发痛,而这小小的痛楚,反使她有充实的感觉——皇帝还不算太衰弱,她想。 “热!”内心重生兴奋的皇帝,脸上有了罕见的红光,“拿冰水我喝。” “不要!陛下。”她用衣袖替他轻柔地拭汗,“有西域进的马乳葡萄,你尝尝新。” “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