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年华_第20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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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20章 (第2/2页)

呛口丝絮又温温的,应当是春夏交接。在南七里,一根砖砌热锻烟囱,圆口纡徐喷冷凝白汽,天空是平滑的一镜瓦蓝。颜家遥小小小小的一粒,正顺钢梯朝上攀,露一双麦秆般细瘦的腿。烟囱虽陈旧不很高,却好像他到顶也就行将消失,一时间混乱失常又有点愤怒,吃力地昂头静等他跌落。后来真的直坠下来。醒来时,湛超浑身漾起脱离肉/体的轻盈的战栗,胜过剧烈的勃/起。可不对啊,我为什么不救他?因为、因为,与其失去——

    湛超因这个梦而略感蒙羞,白天下课去厕所,“今天我跟钱越他们打球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颜家遥在收作业,数份数,穿一件稍显不合身的浅灰长袄,没回头。湛超扯他一下。他还是没回,“好我听见了。”

    湛超不尿了,回自己座位,半路踢了贺磊桌腿一脚,铛!碰歪他走字的笔尖。“我他妈堵上你沟门眼子!”贺磊扔下笔,做个白鹤亮翅,“想打架?!”又嘶嘶比蛇拳。

    湛超直接扔烟在他桌上,“走。”头朝门外拧,“叫上猴子。”

    贺磊“啪”地盖住,“操,找死啊你!”左右顾目。

    更大的不满在隔天的颜家遥的上课缺席。见过颜家遥在小诊所里写作业的模样,稍加一点想象,就能做缺德的判断:他哪怕在上学路上给人捅一刀,也会捂着血窟窿踉跄来学校,说一句老师我去缝针顺利的话下午就来上课的那类。简直刚烈!那么为什么今天没来?闫学明眨眼,指空缺,“谁迟到啦?雪也化了。来了罚站。”底下笑。

    湛超多想站起来,已绝对知情的姿态,朗声说清他何故缺勤、几时会来,同时恳请老师不要担心。但他什么也不知道。这样的不满,甚至缺德地超过了本应的担忧。结果——徐静承举手,“闫老师,颜家遥今天跟孙老师请过假了,您可以下课问她。”

    “说过就行。”闫学明垂下眼,“来拿纸默写,《涉江采芙蓉》。”

    湛超撕了两张纸,都是到半时歪斜而去,歘,一张三角,歘,一张梯形。

    湛春成做饭完全抛舍效率,为挑一颗伴蒜蒸的青茄,菜摊从头比对到尾。钟上短针到六,粥锅才翻泡,他搬只藤椅坐前庭摘小葱、豆角,收音机里播一支《大登殿》,以气带声流水板。湛超躺在床上煎春卷,打过去一个没人接。他说得没错,弱智不会缠人。湛超又拨第二个,嘟了两声就通,“在烧饭,等会!”盲音。他就很乖地不再扰。

    湛超就着一碟豆角焖肉吞了两碗豆粥。颜家遥的声音在他脑际盘旋,怒是真的在怒,可既没有变调、也不带奇异不能明言的幽绪。怎么说?外头轰然有场不大不小的爆绽,冲撞碎玻窗,内部万事无恙,平静后却发现所有物件上覆了一层微细粉尘。

    短针指过十,天彻底黑得密实。颜家遥主动打回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事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“就是,你今天——”

    “生病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?”湛超挺起身,“还是,小宝?”

    “妈妈。”

    那个油烟里打滚的女人,“严重吗?”

    “做人流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“不严重。”像是坐下休息了,身体折叠,气息听着不如先前顺:“也不是严不严重的问题。医院说可以麻或者不麻,麻就感觉不到疼,按经验刮,可能会有损伤;不麻就很疼,但听你叫了,就会轻一点。她不麻,我说她脑子有问题。不是吗?”

    这个问题挺不寻常,挺私密,说起来又很学术。湛超听见了火机响,就猜想:“可能觉得伤了以后,会变老吧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说,子/宫伤了女人会容易变老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卵/巢吗?绝经以后。”

    “连着的吧。都是生/殖系统,会觉得,差不离。”

    颜家遥嘘一口烟,“你这么一说,我好像就有点能理解。”不能再洋溢真的是比痛还痛。

    “别难过。”

    他笑,“又不是我的种。”

    湛超不懂,“为什么是你陪?”

    好像有引力或者书写惯性,话题终归是戏剧性地滑向那里,说与不说都是作态,无关结果,无非把过程变得庸常一点,或者曲折一点,“难道要我妹妹去陪吗?”

    “我是说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现在没有爸爸。”有歧义,“没说他死了。”

    配套说明:母亲怎样寂寞的两年人生,怎样的内虚,怎样落拓穷酸不合适的男与女的相触,怎样没有爱情而直抵肉/欲,怎样偷摸、不见光、彼此计较盈亏,怎样干瘪难堪的露水夫妻。逐件都是颜家遥多年以后明白的,他十七岁时尚还不能把岑雪看作普通的一个女人,笼统复述出来,用词偏颇锐利,含满屈辱与脆弱,“简直想吐。”

    “那男的躲着,难道就算了吗?”湛超问。

    “期末考试比较重要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叫什么在哪儿,我帮你揍他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说,我帮你揍他。”

    说白了还是在犟:就算幼稚,我也要比徐静承多占一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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