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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(第1/2页)
闪电歇斯底里地抓破天空。 如此黑暗的环境中,我又双眼紧闭,也依然能从裸露的皮肤上感觉到瞬间的亮意。轰隆。“袭风”号坚硬的外壳成了一座空旷的大鼓,敲击声震得我站立不稳。 我调整姿势,慢慢适应肢体移动带来的疼痛。离了船桅的遮挡,雨点如子弹般射向我的脸,生疼,冲击力有如小冰雹。这时候返回船舱无疑是拿性命冒险,但留在甲板上也不见得更加安全。我只有死死抱住身下的栏杆,尽量将头向内勾起,意识放空,感官努力地向内缩,缩到由身体蜷出的一小片区域内。就当其他部分不存在好了,我想,这样就能抵挡这场风暴了。 海水剧烈地咆哮着,巨浪彼此追逐压挤,被船头劈开,又从头顶劈下来。我感觉自己像是放到高空中的风筝,单薄的外套鼓着风,一面湿淋淋地黏在身上,另一面猎猎展开如同翅膀。手掌上的老茧早被粗糙的绳索磨破,手臂勒出恐怖的凸起——这是刚才风暴来临时,强行拉拽帆绳的结果。内脏随着船只在波浪中上下颠耸,我头晕想吐,拼命忍住,知道此刻必须把每一滴精力节约在手臂上。“克雷尔!克雷尔!”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响在耳畔,“喂!你还好吧!” 一条粗壮的胳膊突然箍住我的腰,将我摇摇欲倒的身体稳住。我定了定神,回头去望。是葛瑞斯大副,他竟然没待在驾驶舱里,我有些惊讶。“跟我回舱!”他不由分说,双臂一圈,要将我抱起;我挣扎下地。 “快走!”他没再坚持,只是紧紧抓住我的手,似要把我手臂捏破。我脚步踉跄,跟着他一路狼狈滚进船舱里。船长和几名舵手正在全力控制航向,没人分心来望我一眼。 “没事的,”葛瑞斯安慰我,“克雷尔,你真勇敢,要不是你第一个发现不对把帆落下,我们恐怕就都没命了。你先休息一会儿,别担心,这样的浪头不会持续很久,我们就快驶出风暴区了,加油,姑娘!” 他转身去巡视其它船舱,临走前,俯身握住我的手,像要给我输送力量。对他的话我不置可否,只能微微扯起嘴角,努力做出乐观的表情,算作回答。不会持续很久吗?我怎么觉得已经在外面站了三天三夜。要不是还想要活着回到家乡,我一定早就松开手,像另外两个水手一样,任自己卷入冰冷的海水中了。 六年前,我背井离乡,踏上了这艘巨型帆船。我们年轻的船长乔伊当时正好在招募水手,我凭借自己从小在街头摸爬滚打学来的功夫,女扮男装混了进去,自称克雷尔。然而性别差异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,何况我的曲线和轮廓一直在改变,不久他们便发现了这个秘密,船长和大副都非常生气,倒是那些水手们哈哈大笑,一起帮我说情。可惜当天傍晚乔伊还是单独找到我,要求船一靠岸我就得立刻滚下去。 后来当然没有如他所愿。那次航行途中我们遇到了罕见的海盗,在自卫过程中,我和乔伊也互相惊讶于彼此的好身手……我们寡不敌众,先是被海盗捉住,接着他们发现我是女的,更想留下来做个玩物……反败为胜的过程暂且不表,但经此一事,乔伊总算倒过来请我留在船上,而那些曾经一块儿喝酒划拳的水手们从此看我的眼神俨然是看偶像。 海上的日子虽然单调,但也开心。忙碌的生活让我很少再想起过去。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我来自哪里,除了乔伊。由于不必再隐瞒身份,我丢掉束胸,蓄了长发,在甲板上干活的时候每每让那些商客们投来好奇的目光。 跟着袭风号,我去过许多国家,乔伊虽然不做生意,但对买卖非常在行,对我们也出手大方,如此日积月累,我们每人也都攒下一笔小钱。我有时候寄些回去,有时候买些漂亮的珠宝首饰放起来。乔伊总是取笑我,说没想到我还有一颗粉红少女心。我斜眼望着他:“你有意见?”他狡猾地避而不答,开始挨个猜测我看上了哪个水手,最后总是得我们比斗一场才罢休。 思乡是水手们每晚例行的程序。虽然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海上,亲如家人,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,但终究最渴望的,还是各人出身长大的地方。有些水手后来离去了,从此退休陪伴家人,再有些人,比如船长乔伊,本身来自繁华的海滨城市,是我们的船只经常停靠的地方,所以他们也能定期同家人团聚。唯独我从来没有想过回家。 乔伊曾经问过我,我的家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。其实我对家乡的记忆也已经模糊了,更何况我一直都想忘了它。它在我心里是一个遥远的点,那里存放着我所有的梦想,但我从不触碰它。可是乔伊似乎很向往,总说不如下次目的地就定在那里,被我坚定地否决了——那时候我发现我仍然没有勇气回家。 可是今夜,在这场罕见的风暴中,在我们偏离航向不知多久后,我真的由衷地希望,如果我将会死去,我不想死在这无人记得的海上…… 脸上忽然一阵湿热,我竟然流泪了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原来我还是没变啊……我正自嘲地想着,外面忽然传来葛瑞斯的大叫:“看,我没说错吧!我们驶出风暴区了!” 眼前拂过一阵明亮的光,我以为是闪电,但却没有听到雷声。船身的起伏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。我抬起头,朝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