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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方有雪 第3节 (第2/2页)
路上吵架。 贺图南坐在父亲的车里,看见过那一幕,那时,他刚中考完,路上被工人堵得水泄不通要说法,浪潮一般,裹着每个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。 再后来,位于城市北部的工厂区里,整条产线的机器,被领导悄摸不响卖了,徐牧远的爸爸靠领保障金带着全家过日子,他炸过油条,腌过咸菜,听说什么挣钱就做什么,无一例外全部失败。 贺图南所在的市一中,有许多来自工北区的孩子,现在,工北区黄了,可书还没念完呐。 自行车驶过人前,贺图南和徐叔叔四目一对,认出彼此,徐叔叔似乎想别过脸去,为时已晚,只能堆起个尴尬的笑,脸皮干,扯得紧绷绷的疼,这个中年男人连雪花膏都不舍得抹了。 “徐叔好。”贺图南倒比他镇定,很是寻常。 说完就走,中年男人呆呆目送他远去,脸像纸折的,风稍微再吹动一下就会断掉。 日历上变成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。 展有庆带着展颜到市里时,已经八点半,他们站在包子店前,想进去喝碗热乎乎的汤,但不知价。 展有庆刚想凑前问问,就被拎着小保温桶,烫花头的女人尖声吼了句:“哎呀,你怎么插队呢?排队呀,真没素质。” “排,排,我们排,就是想问问包子怎么卖的。”展有庆讪讪地退了回去。 女人抱肩,眼尾扫了他一眼。 展颜默默看着,拉了拉爸的衣角:“我不饿。” “怎么不饿,不吃饭冷。”展有庆坚持要买,等排到他们,他领着展颜,找个位子坐下,铁皮凳子又冷又硬,但包子的热气又暖和又香喷喷的,真不赖。 这家生意好,人多,给父女俩端汤端碟子的,是个高瘦少年,也许是这家的儿子,假期帮忙的。 展颜依旧只有两只眼露着,等包子上来,她把围巾往下拽了拽,军大衣太厚了,袖子不好卷,便脱了在怀里抱着。 “我帮你先放后头吧。”少年跟她说话,他眉毛浓浓的,一开口,却轻轻柔柔的,展颜不怎么跟男生说话,她也不认识这人,就摇了摇头。 少年笑了:“你抱着怎么吃,拿给我吧,等你们吃好了再拿去。” 店面不大,人却很多都在大声说话。 展有庆把大衣抱自己怀里,示意少年没事了,少年又笑笑,转头继续忙活去了。 吃完早点,要坐公交去附院。 展颜跟爸挤在站台,公交车脑袋大身子也大,像个巨人,眼瞅着近了,人们一窝蜂往前跑。车里头,售票员啪啦一声拽开窗户,从那探出半个身子,大嗓子一扯: “花鸟市场到了啊,到了啊,先下后上,先下后上,注意安全,注意安全!来,来!” 展颜发现她什么话都爱讲两遍。 刚想到这点,人就被挤上去了,好像四面八方全是手,全是脚,展颜脸歪了,展有庆死死护着她。 “往后走,往后走啊,上车的先买票,买票!” 哪儿哪儿都是人,别说坐着,站着也挤死了,展颜被踩掉了只鞋,透过人缝儿,她瞧见了,孤零零落在地上,越来越远。 本想喊的,喊了也没用。 车里乱哄哄的,有人在剔牙,有人拿着新手机在打电话,这年头,手机是稀罕物,簇新簇新的诺基亚,一车人都盯着。 这人嗓门比售票员还大。 “什么叫龙头股,这就叫龙头股,翻了二十倍,是不是?我早就说嘛,听我的,再吃进五千股!” 车里静下去,人人都巴不得贴那手机上,听听说了啥。 哪只股票? 有人忍不住开口:“老兄,嗨,老兄,能不能问下你这……” “附院到了啊,附院到了啊,后门下车,后门下车!”售票员平地炸雷,车里的人又开始动了。 展颜被挤下了车。 “鞋呢颜颜?”展有庆问她,展颜穿了双起毛球的灰袜子,她很愧疚,“上车时挤掉了。” 展有庆叹口气:“先去买双鞋吧。” 展颜不肯,奶奶常骂她是个不吭声的倔驴,展有庆拗不过她,只好先带她去病房。 医院很大,比镇上卫生所大多了。 来来往往的人多,瞧见一个十四五岁小姑娘只穿着一只鞋,难免要多看几眼她爸爸--这人怎么当爹的呢? 展颜抬头瞧见了大大的“住院部”三个字,爬到五楼,脚底已经脏透了。 过道里有股怪味道,家属扶着病人在慢慢地挪步,有人拿着保温桶行色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。 病房门掩着,展有庆在前头,透过玻璃往里瞧了瞧。 这是间单人病房,床被独立卫生间的墙挡住了一半,因此,他一眼就瞧见了那只脚,穿皮鞋的脚。 翘起来的,黑色皮鞋,擦得油光锃亮,再往上,是线条工整的裤脚。 展有庆知道里头坐着贺以诚。 他知道贺以诚来的勤,没想到,阳历年这天,贺以诚也在这儿。 没有贺以诚,别说单人病房,就是住两天普通病房,家里也住不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