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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子潇游艺录 (第1/2页)
日前得到一册蒋子潇所著的《游艺录》,有山阴叶承沣的原序,无年月,此乃是光绪戊子长白豫山在湖南所重刻。书凡三卷,卷上凡三十三目,皆象纬推步舆地之说,从《蒋氏学算记》八卷中抄出,门人彭龄在目录后有附记,云门人等虽闻绪论,莫问津涯者也。卷下凡二十四目,皆从《读书日记》十卷中抄出,杂论各家学术得失。第三卷为别录,凡文八篇,叶序云仙佛鬼神之作,实则为论释道及剌麻教等关于宗教者七篇,又《天方声类》序一篇,乃以亚剌伯字来讲音韵也。在这里边第一分简直一点不懂,第二分读了最觉得有意思,可佩服,虽然其后半讲医法术数的十四篇也不敢领教了。下卷各篇多奇论,如《九流》引龚定庵之言曰,九流之亡儒家最早。又《大儒五人》则列举郑司农,漳浦黄公,黄南雷戴东原钱竹汀。但我觉得有趣的却是不关经学儒术大问题的文章,其论近人古文云: “余初入京师,于陈石士先生座上得识上元管同异之,二君皆姚姬传门下都讲也,因闻古文绪论,谓古文以方望溪为大宗,方氏一传而为刘海峰,再传而为姚姬传,乃八家之正法也。余时于方姚二家之集已得读之,唯刘氏之文未见,虽心不然其说而口不能不唯唯。及购得海峰文集详绎之,其才气健于方姚而根柢之浅与二家同,盖皆未闻道也。夫文以载道,而道不可见,于日用饮食见之,就人情物理之变幻处阅历揣摩,而准之以圣经之权衡,自不为迂腐无用之言。今三家之文误以理学家语录中之言为道,于人情物理无一可推得去,是所谈者乃高头讲章中之道也,其所谓道者非也,八家者唐宋人之文,彼时无今代功令文之式样,故各成一家之法,自明代以八股文为取士之功令,其熟于八家古文者即以八家之法就功令文之范,于是功令文中钩提伸缩顿宕诸法往往具八家遗意,传习既久,千面一孔,有今文无古文矣。豪杰之士欲为古文,自必力研古书,争胜负于韩柳欧苏之外,别辟一径而后可以成家,如乾隆中汪容甫嘉庆中陈恭甫,皆所谓开径自行者也。今三家之文仍是千面一孔之功令文,特少对仗耳。以不对仗之功令文为古文,是其所谓法者非也。余持此论三十年,唯石屏朱丹木所见相同。”八家以后的古文无非是不对仗的八股,这意见似新奇而十分确实,曾见谢章铤在《赌棋山庄随笔》亦曾说及,同意的人盖亦不少。我却更佩服他关于道的说法,道不可见,只就日用饮食人情物理上看出来,这就是很平常的人的生活法,一点儿没有什么玄妙。正如我在《杂拌儿之二》序上所说,以科学常识为本,加上明净的感情与清澈的理智,调合成功一种人生观,“以此为志,言志固佳,以此为道,载道亦复何碍。”假如蒋君先是那样说明,再来主张文以载道,那么我就不会表示反对,盖我原是反对高头讲章之道,若是当然的人生之路,谁都是走着,所谓何莫由此道也。至于豪杰之士那种做古文法我们可以不论,大抵反抗功令时文只有两条路走,倒走是古文,顺走是白话,蒋君则取了前者耳。又有袁诗一则云: “乾隆中诗风最盛,几于户曹刘而人李杜,袁简斋独倡性灵之说,江南北靡然从之,自荐绅先生下逮野叟方外,得其一字荣过登龙,坛坫之局生面别开。及其既卒而嘲毁遍天下,前之以推袁自矜者皆变而以骂袁自重,毁誉之不足凭,今古一辙矣。平心论之,袁之才气固是万人敌也,胸次超旷,故多破空之论,性海洋溢,故有绝世之情,所惜根柢浅薄,不求甚解处多,所读经史但以供诗文之料而不肯求通,是为袁之所短。若删其浮艳纤俗之作,全集只存十分之四,则袁之真本领自出,二百年来足以八面受敌者袁固不肯让人也。寿长名高,天下已多忌之,晚年又放诞无检,本有招谤之理,世人无其才学,不能知其真本领之所在,因其集中恶诗遂并其工者而一概摈之,此岂公论哉。王述庵《湖海诗传》所选袁诗皆非其佳者,此盖有意抑之,文人相轻之陋习也。”这里对于随园的批评可谓公平深切,褒贬皆中肯,我们平常只见捧袁或骂袁的文章,这样的公论未曾见到过。我颇悔近来不读袁集,也因为手头没有,只凭了好些年前的回忆对于随园随便批评,未免失于轻率,我想还得研究一下再说。我并不骂他的讲性灵,大抵我不满随园的地方是在这里所说的根柢浅薄,其晚年无检实在也只是这毛病的一种征候罢。骂袁者不曾知其真本领,这话很是的确,王述庵实在也是如此,所以未能选取好诗,未必由于文人相轻。近年来袁中郎渐为人所注意,袁简斋也连带地提起,而骂声亦已大作,蒋君此文或可稍供参考,至于难得大众的赞同亦自在意中,古今一辙,作者与抄者均见惯不为怪也。 关于蒋子潇的著作和事迹,我从玄同借到《碑传集补》第五十卷,内有夏寅官的《蒋湘南传》,又从幼渔借到《七经楼文钞》六卷,其《春晖阁诗》六卷无从去借,只在书店里找来一册抄本,面题“盛昱校抄本陈蒋二家诗”,内收元和陈梁叔固始蒋子潇诗各一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