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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东新语 (第2/2页)
极其至,使人喜悦悲酸而不能已已,此其为善之大端也。……其歌之长调者如唐人《连昌宫词》《琵琶行》等,至数百言千言,以三弦合之,每空中弦以起止,盖太簇调也,名曰摸鱼歌。或妇女岁时聚会,则使瞽师唱之,如元人弹词曰某记某记者,皆小说也,其事或有或无,大抵孝义贞烈之事为多,竟日始毕一记,可劝可戒,令人感泣沾襟。其短调蹋歌者不用弦索,往往引物连类,委曲譬喻,多如子夜竹枝。如曰,中间日出四边雨,记得有情人在心。曰,一树石榴全着雨,谁怜粒粒泪珠红。曰,灯心点着两头火,为娘操尽几多心。曰,妹相思,不作风流到几时,只见风吹花落地,那见风吹花上枝。蜘蛛曲曰,天旱蜘蛛结夜网,想晴只在暗中丝。又曰,蜘蛛结网三江口,水推不断是真丝。又曰,妹相思,蜘蛛结网恨无丝,花不年年在树上,娘不年年作女儿。竹叶歌曰,竹叶落,竹叶飞,无望翻头再上枝,担伞出门人叫嫂,无望翻头做女时。素馨曲曰,素馨棚下梳横髻,只为贪花不上头,十月大禾未入米,问娘花浪几时收。……有曰,一更鸡啼鸡拍翼,二更鸡啼鸡拍胸,三更鸡啼郎去广,鸡冠沾得泪花红。有曰,岁晚天寒郎不回,厨中烟冷雪成堆,竹篙烧火长长炭,炭到天明半作灰。有曰,柚子批皮瓤有心,小时则剧到如今,头发条条梳到尾,鸳鸯怎得不相寻。有曰,大头竹笋作三桠,敢好后生无置家,敢好早禾无入米,敢好攀枝无晾花。敢好者言如此好也。”李雨村辑《南越笔记》十六卷,多抄《新语》原文,此篇亦在内,题曰粤俗好歌,但均不注出处,是一大毛病。《闽小记》文章亦佳,栎园思想却颇旧,不大能够了解那时的新文艺倾向,故书中关于闽歌没有类似的纪载,或者因为他不是本地人,所以不懂得,也说不定。清末郭柏苍著《竹间十日话》六卷,卷五中有一则云: “月光光,照池塘,骑竹马,过洪塘,洪塘水深不得渡,娘子撑船来接郎。此福州儿辈曲也,明韩晋之先生载入文集中,谓此古三言诗也,闽无风,此却可当闽风。村农插秧歌云,等郎等到月上时,月今上了郎未来。(叶音黎。《诗》,羊牛下来。《王母白云谣》,尚复能来。)莫是奴屋山低月出早,莫是郎屋山高月出迟?不是出早与出迟,大半是郎没意来。记得当初未娶嫂,三十无月暗也来。词虽鄙亵,往复再三,亦文人才士托兴彤管也。”墨憨斋整十卷的编刊《山歌》只好算是例外,像这样能够赏识一点歌谣之美者在后世实在也是不可多得了。 屈翁山在明遗民中似乎是很特别的一个,其才情似钱吴,其行径似顾黄,或者还要崛强点,所以身后著作终于成了禁书,诗文集至今我还未曾买得。《广东新语》本来也在禁中,清末在广东有了重刊本,通行较多。就是在这记风物的书中著者也时时露出感愤之气,最显著的是卷二地语中迁海这一篇,其上半云: “粤东濒海,其民多居水乡,十里许辄有万家之村,千家之砦,自唐宋以来,田庐丘墓子孙世守之勿替,鱼盐蜃蛤之利藉为生命。岁壬寅二月忽有迁民之令,满洲科尔坤介山二大人者亲行边徼,令滨海民悉徙内地五十里,以绝接济台湾之患。于是麾兵折界,期三日尽夷其地,空其人,民弃资携累,仓卒奔逃,野处露栖,死亡载道者以数十万计。明年癸卯华大人来巡边界,再迁其民。其八月,伊吕二大人复来巡界。明年甲辰三月,特大人又来巡界。遑遑然以海防为事,民未尽空为虑,皆以台湾未平故也。先是人民被迁者以为不久即归,尚不忍舍离骨肉,至是飘零日久,养生无计,于是父子夫妻相弃,痛哭分携,斗粟一儿,百钱一女,豪民大贾致有不损锱铢不烦粒米而得人全室以归者。其丁壮者去为兵,老弱者展转沟壑,或合家饮毒,或尽帑投河,有司视如蝼蚁,无安插之恩,亲戚视如泥沙,无周全之谊。于是八郡之民死者又以数十万计。民既尽迁,于是毁屋庐以作长城,掘坟茔而为深堑,五里一墩,十里一台,东起大虎门,西迄防城,地方三千余里,以为大界,民有阑出咫尺者执而诛戮之,而民之以误出墙外死者又不知几何万矣。自有粤东以来,生灵之祸莫惨于此。”这一篇可以说是文情俱至了,然而因此难免于违碍,此正是常例也。书中禽兽草木诸语中尚多有妙文,今不再录,各文大抵转抄在《南越笔记》中,容易得见,若迁海者盖不可见者也。廿四年九月十一日,于北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