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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四十)这是一双毫无畏惧的眼睛,像雪地里 (第2/2页)
“我觉得她应该是得病了,有抑郁症了,后来有一天我做早饭,饭好了去叫她,叫不来人,进屋一看才发现她拿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。” 云蓁睁大了眼睛,小妈妈看着她笑一笑:“晚上吊的,我爸喝醉酒睡在外面没回来,发现的时候她都硬了,嘴都合不上了。” “后来呢?” 小妈妈紧紧抱着那个抱枕,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“后来啊,后来我就跑了。” “我妈死了以后我爸喝酒更多了,平常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五弟,我攒了好久的钱,还记得一共是五十叁块零八毛,有一天晚上他喝酒去了很晚都没回来,我就拿着这些钱跑了,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。” “那他们呢?” “谁?你说我五弟和四妹妹?四妹在镇子里上学,她又聪明又讨人喜欢,老师都喜欢她,凑钱给她交学费,我爸不让她上学,好几个老师一起去找他,劝他,不用他掏钱,他们供四妹上学。我走了她也能好好长大,考个好大学,出人头地。” “你弟弟呢?” “他?他我就不管了,从小有样学样,拿我们姐妹几个当仆人,我又不是他爹妈,轮不着我管。” 小妈妈在和云蓁第一次遇见时不太一样,她语气很平静,听起来也没有太多的仇恨,非常坦然,像是在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讲一个故事。她脸上依然时常有种天真又稚拙的神情,这让她看起来非常柔软又独具亲和力。 云蓁不记得上次有没有和她说这么多话,上次她们好像都没怎么说话,只是坐在一起发发呆,吹吹海风,晒晒太阳而已。 小妈妈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。 她的故事还没讲完,小妈妈接着说:“我觉得我爸应该已经死了。” 云蓁轻声问她:“你怎么知道?” 小妈妈靠在沙发上,抱着那个抱枕,神情看起来有点晦涩:“我逃走的那天晚上是冬天,月亮很亮,也很冷,下了厚厚的雪,我听到一个沟渠里有声音,就过去看了一下,好像是我爸。” 她咬了咬嘴唇,再开口时,又恢复了坦然:“我看着那个帽子很像他,是个醉汉,喝醉了酒睡到沟渠里,看起来好像摔了一跤。我没往他跟前去,要是把他送回去我就再也逃不了了,我只看了一眼就跑了,那样冷的叁九天,我们村好几个人都是喝醉酒冻死在外面的。” “他应该死了,他要是没死的话,跑遍了全国都会把我抓回去,可是到现在都没人来找我,所以我觉得他早就死了。” 云蓁也笑了笑:“那他是不是罪有应得了?” 小妈妈问她:“你不觉得是我害死了他?” 云蓁说:“怎么会是你?自己喝酒喝死了,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 小妈妈看着她,看了很久,云蓁也很自然地让她看,小妈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魔力?我才见你第一面就和你说这么多。” “可能我们在另一个空间里见过吧。”云蓁说的是真话。 “有可能,那我们可真有缘。” 确实有缘,你想象不到的有缘,云蓁腹诽。 云蓁被小妈妈安排到书房,她给云蓁开足了冷气,又给她盖上一条厚被子,仔仔细细掖好被角:“不开心的时候就裹到被子里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 云蓁闭上眼,听着她关了灯,轻手轻脚出去,房间门咔哒一声。 潮水一般的困意袭击了她,不管明天是什么样,先睡觉吧,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 * 早晨五点半,云蓁睁开眼。 毫无悬念的,她又出现在她的房间。藤蔓状的顶灯在晨光里微微发紫,云蓁盯着它看了一会儿,昏头昏脑地坐起身来,一看时间,六月二十四日,星期叁。 她突然心跳得很快,她起床穿衣,焦虑地洗漱,李素君也醒了,倚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她擦脸,云蓁充耳不闻,视而不见,把她当做空气,李素君显然没有被这样无视过,在她开口的前一秒,云蓁看着她的眼睛说:“你再不让开我就要迟到了。” 这是一双毫无畏惧的眼睛,像雪地里的孤狼,李素君被她这么看着,不自在地移开眼去,像被蜇了一下,她不由自主地退缩了。 她眼睁睁看着云蓁出门而去,门框上的中国结晃动着静止下来,她还有点茫然,云蓁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,云蓁的眉眼长得像云廷山,被她那样看着,李素君突然困窘又羞愧,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,云廷山对着她抛却自尊的苦苦央求不耐烦的样子,他无动于衷又冰冷,云蓁刚刚看起来非常像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