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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节 (第2/2页)
她去换过衣裳,但柳朝明自到衙署一直面色森然,张石山晓得他一向看中守礼克己之人,怕再对苏晋宽宥,惹他不快,便开门见山对苏晋道:“你既是进士出身,想必熟知传胪大典的规矩,你便从唱胪起,自游街毕,一一讲来。” 苏晋应是,方说了两句,柳朝明冷声打断:“听不清。” 苏晋顿了一下,只好大些声气从头讲起。 春雷隆隆,急雨下得昏天暗地,柳朝明脸色森寒,再耐不住性子听下去,将茶盏往案上一搁,训斥道:“是没人教过你该站在哪里回话么?” 退思堂鸦雀无声,苏晋道:“回大人,下官一身尽湿,恐将寒意带进堂内,若叫各位大人沾染了病气,该是下官的罪过了。” 柳朝明的面色更加难看:“那你还杵在这?” 他的话没头没尾,俨然一副要定罪论罚的模样。 苏晋稍一迟疑,当即跪地行了个请罪的大礼,匆匆退了下去。不稍片刻,她便回来了,换了身干净衣裳。 雨细了些,春阳挣脱出云层,洒下半斛光,将退思堂照得一半明一半暗。 苏晋抬起眼皮,瞥了堂上一眼,柳朝明沉默寡言地坐在光影里,方才莫名的戾气已散了不少,眉梢眼底透露出一如既往的高深。 她松了口气,依张石山所言,将传胪的规矩仔细说了一遍,无一不妥。 张石山点了点头,命一干人等悉数退下,只留了苏晋。 他嘱咐道:“虽说明日留你在衙署调度是以防万一,但孙印德毕竟是个靠不住的,你这一日要多留心些才好。” 苏晋称是。 她虽换过衣衫,但发梢未干,泠泠水意称着修眉明眸,清致至极。 柳朝明的目光在苏晋身上扫过,淡淡道:“明日,我会命刑部给你送个死囚过来。” 又是句没头没尾的话。 苏晋揣摩片刻,试探着问:“大人的意思是拿这死囚做文章,当真有仕子闹事,杀一儆百?” 柳朝明却不置可否:“你看着办。” 苏晋默了默道:“柳大人,下官一介书生,连伤人都不曾,君子远庖厨,宁见其生,不愿见其死,遑论取人性命,下官不会。” 柳朝明面无表情道:“你生来便会拽文?” 苏晋不言。 柳朝明站起身,路过她身边冷冷丢下一句:“不会便学。” 至晚时分,霞色喷薄而出,一方天地浓艳似火,应天府一干大小官员立在衙门外规规矩矩地站班子,恭送二位大人。 方才柳朝明对苏晋严苛的态度,孙印德看在眼里。 他排头立在车马前,投其所好地请教:“柳大人,不知苏知事躲懒旷值,私查禁案,数罪并罚,该是个甚么处置?” 柳朝明转头看他一眼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他私查禁案了?” 孙印德连忙上前搭一把手,要扶柳朝明上马车,一面说道:“禁案只是个说法,其实都是他臆想出来的。前一阵儿有个贡士私自回乡了,他非说是失踪,要闹到太傅府,詹事府头上去,若不是下官拦着,怕是要搅得天下大乱。” 看柳朝明不语,孙印德又压低声音透露道:“大人有所不知,这苏知事面儿上瞧着像个明白人,皮囊里裹了一身倔骨头,臭脾气拧得上天了,早几年作妖得罪了吏部,杖责八十棍还……” 他话未说完,马车前一都察院小吏抬手将车帘放下,把他与柳朝明隔出里外两个世界。 小吏朝孙印德一拱手,笑道:“孙大人,眼下天色已晚,大人若实在有话,不如改日上都察院与柳大人细说。” 孙印德急忙称是,又迟疑道:“只是下官区区一四品府丞,也不知该何时上门,才不至于叨扰了左都御史大人?” 小吏冲车夫使了个眼色,车夫一扬鞭,马车骨碌碌走了。 小吏弯着一双笑眼,对孙印德打个揖,歉然道:“这原是我的过错,昨日巡城御史巡街,瞧见孙大人您当值时分去了轻烟坊,喝得烂醉如泥,方才出衙门的时候,柳大人还叮嘱下官,说等此间事毕,请孙大人到都察院喝茶哩。” 苏晋连夜又将《随律》,《随法典要》以及《京师街巷志》翻看了一遍。 大理寺都察院两位堂官并头找上门来,她不敢怠慢,加之日前看过的贡士名册,心里猜到这次的仕子闹事并非面上看着那么简单。 自古科场案无一不是一场连皮沾着骨头的血雨腥风。 景元帝更非仁慈的皇帝,十余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谋逆案,罢中书省,废宰相,株九族,牵连万余人,直至今日还在追查同党。 苏晋知道,也正因为此,柳朝明才没有去找五军都督府,没有去找上十二卫,而是吩咐区区应天府带着衙差去拿人,若当真有仕子闹事,只当是暴民收押。 只有将事件的本质化繁为简,才不至于酿成大祸。 到底是做学问做惯了的人,翻起书来如老僧入定,直至外头响起拍门声,苏晋才回过神来。 天边已泛鱼肚白,刘义褚捧着盏热茶,打着呵欠歆羡道:“还是你好福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