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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节 (第1/4页)
不过,这之后,他常记着二伯这句话,遇到不公,若觉着过了“分”,再不一味忍让,总要尽力试着分辩两句。就算分辩不过,心里也不像以往那般,视不公为当然。 那年元宵节,族里分灯笼,王盥刚领到自家的两只,便遭王盆争抢,弄坏了一只。他母亲冤骂了他一顿,又命他去二伯家讨回自家铜盆。王盥拿了铜盆,刚出来,便见前头厨妇来送元宵,说了句“你们各家自己分”,把那元宵桶搁在院门口便走了。这时王盆正好进来,看了那桶一眼,飞速奔往家里。王盥知道王盆一定是去拿碗来抢元宵,便拎着铜盆走到那桶边。 照规矩,王盆家是长房,分东西都是他家排头,王盥起初并没想抢先。可是,王盆抱了只大瓷碗冲出来时,凶巴巴瞪向王盥,恶犬夺食一般。王盥被他这一瞪,顿时想起他做过的那些过分之事,心里一阵愤起,赌气先抓住了勺柄。王盆大恼,瞪眼龇牙就来抢。王盥极少与人争执,更莫说打斗。可那一刻,怒火冲头,忘了一切,挥舞起铜盆、长勺,和王盆对打起来。王盆长他三岁,他一直有些怕,可那天动起手来,竟迅即占了上风,更意外发觉,打人竟如此解恨、痛快,因而越发忘了顾忌,狠命击打王盆。每砸中一下,他心里便像是大咬了一口雪甜鹅梨一般爽畅。 不过,亲族们迅即赶了出来,将他两人拦拽住。王盆羞怒之下,误将元宵汤水泼到自己父亲身上,挨了重罚。王盥也被父亲在家里打了二十竹板,喝令他一夜不许睡,罚抄三十遍《孝经》。以往,王盥被责罚时,心里都极伤愧,这回却全然不同。他一边抄《孝经》,一边听着外头王盆的惨叫声,从没觉得写字竟会如此畅快。 然而,畅快之后,祸事接连而至。先是学堂里那些正室子弟的物件相继丢失,寻来寻去,竟都从王盥书袋里搜出。每搜出一回,王盥便被教他们的那位伯祖责罚一顿,回去后又被父亲责打一场。王盥知道是有人栽赃,除了王盆,应该再无他人。他被责罚时,王盆总在人堆里盯看,笑得极古怪。王盥恼恨之极,却不知该如何是好。原本,学堂里那些亲族子弟虽难得在意他,却也极少为难他。自从背上这窃名,众人眼里满是厌鄙。王盥想躲开,可父亲一旦知道他逃学,罪责便更深了。他只能硬挨着那些嘲骂,缩在角落里,从不敢抬头。唯一能做的是,时刻看好自己的书袋,再莫让王盆得手。如今虽然已经年过六旬,可只要回想起当年学堂里那些时日,王盥心底都会一阵阵抽紧。 他的厄运却并未止于此。他们三槐王家有个规矩,子弟们每天分班清扫祖宗祠堂。有天,轮到了王盥他们这一房,王盥和王盉、王盅、王盆等兄弟一起去了祠堂。王盥拿着扫帚正在供桌前埋头清扫,桌上一只砚台忽然跌落,里面的墨汁洒了一地。王盥顿时慌了神,忙找来抹布,端了一盆水,费死了力,才擦拭净地上墨汁。最后,他捡起那砚台,一瞧,边上刻着一个“盥”字,竟是自己的砚台。他顿时惊住,不知道这砚台怎么会盛满了墨,搁在这供桌上,又怎么会跌落下来?这时,一位掌管祠堂的叔祖走了进来,那叔祖瞪了王盥几眼,随后望向供桌,面上神色陡然一变。王盥忙顺着叔祖目光望去,一眼望见供桌正中间祖宗王祜的牌位,不由得惊呼出声:那牌位上沾污了一大片墨汁。 那天,全族人几乎都拥到了祠堂,王盥被罚跪在供桌前,脱去上衣,光着脊背,被重责了一百杖,打得他几乎断了气。被抬回家后,父亲喝令母亲,不许给他敷药,只把他丢在床上,床头搁了一碗水,两块饼,从外头锁了门,任他自生自灭。 王盥已经想不起那几天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,虽然保住了这性命,但等房门打开,再出去时,人已经如同鬼魅。在这家里、族中,他再也没有丝毫容身之处,不能发一点声息,不能拿眼瞧任何人。他想逃走,但自幼生在那三槐大宅中,莫说大门,连前院都只去过几回,不知自己能去哪里。他想死,但一想到死后,不但没有人哭,众人只会更轻鄙他,只会庆幸眼前少了一件厌物。这让他不甘心,正是因这一丝不甘,他才活了下来。 让他意外的是,三槐王家举族迁往襄邑,竟也给他分了五十亩地和一间窄屋。 那片田地在村北大土丘背后,隔了一大片林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