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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节 (第3/3页)
阿寄抿着唇,不敢与他对视。他从三岁以后就没读过书了,这文绉绉的诏旨他能听懂几分? 看到前朝小皇帝这样懵懂的表情,张持忍不住笑了,“就是说,安乐公到明年正月,便该加冠,加了冠之后,陛下就会给您请个师傅来,教您读书啦!” 顾拾怔住。那双眼睛里渐渐涌动起更深沉的漩涡,却找不到出口,只有压抑着、压抑着,直到绝灭。 阿寄咬了咬牙,侧身向张持请过圣旨,复在顾拾面前跪下,双手呈给了他。 顾拾抬起手,手指与她擦过的一瞬,仿佛在冰冷地颤抖。 “臣拾接旨。”他捧着圣旨,重重地叩下头去。 张持对顾拾这番表现很是满意,他还急着回宫复命,便对阿寄道:“你看着他吃完饭,再将这院子扫一扫——忒腌臜了!” 阿寄行了一礼,目送张持离去,然后关上了院门。 *** “泰伯可谓至德矣,三以天下让,民无得而称焉。” 阿寄布菜的手抖了一下。 “我记得这句话,好像是出自《论语》。”顾拾斜倚着门,那一卷圣旨帛书就在他手间抛来抛去,脸上仍是从容的调笑。片刻前在中贵人面前的那副瑟缩的苦楚模样已全然不见,“当年阮太傅带着我一字一句地斟酌禅位的诏书,里头就用了泰伯的掌故。我们写啊写,一连写了三道都不重样,当今陛下才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,还哭着说,天意让他做皇帝,他也没有法子。” 阿寄垂下眼,将一碗清水捧起来给他漱口。 顾拾道:“我那时才三岁,你们都以为我一定记不住吧?可那三道诏书,我却是可以背下来的。那时候我不懂,现在我懂了。” 他忽然冷笑一声,清冽的面容上一双冷的眸子,与张持面前的荏弱模样判若两人。 “你累不累,阿寄?” 阿寄不解地抬头看向他。他今日的话格外多,她原该发现不对劲的。 “你在我和陛下之间来回周旋,累不累?每日从我这里离开后,你就要去一趟未央宫吧?”他道,“看着我,守着我,让我既不要好好地活,也不能平白地死,这就是你的职责,对不对?可是,你总该累的吧?” 他说着说着,语速愈来愈快,笑容也愈加凄厉:“我每日里等着你,每日里骗着自己,可到头来,你毕竟要站在宫里人的身后,看着我的丑态!我,我最不想的就是……” 他突然止住了不再说。因为激动,苍白的脸颊上竟尔泛起微红,双眸里涌动的浪潮像是直往阿寄的心头上打来。她不知该怎么做。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,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,不知该留下还是离开。 九年停滞的光阴,好像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创口。以往所有的温情脉脉和相依相守,都只不过是寂寞的错觉而已。 他们依旧是站在兀立的断崖边上,他依旧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气话,而她依旧不能说话。 毕竟,他说的都是对的。 他虽然没有师傅教授,但他确实,从小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。她这样明显的身份,他自然从一开始就看透了。 她仍旧跪坐在地上,看着他抖动的衣角,那牡丹花缺了一块,大约是在何处被树枝刮烂了。他从来都不晓得怎样对自己好。 顺着他的衣角往上看去,他的左手突然往袖子里一缩,她却已经看见了那手心里残留的墨痕。 她抬起手拉住了那只手,轻轻地将他的手掌摊开,他似是想反抗的,最终却屈服了。然后她看见那个反印的墨字,仍旧清晰如昨日——似乎还被重新描过了许多遍。 她笑了。 他气道:“这有什么好笑的?” 她连忙摇头,笑容却柔润地扩展开来,盈盈地浮上她的眼眸。她的容貌并非令人惊艳的那种,她就像水一样,最平凡,最安静,却又最广大,最温柔,最致命。 他知道自己是在乱发脾气。可他也知道,眼前的女子,永远会包容自己所有的脾气。 他感到危险,却又依赖而不愿出声提醒。 阿寄轻轻捏了捏他的手。自上而下地看去,她的耳根里泛着些微的红。她一定是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的吧!他盲目地相信着。 她只是不能说话而已。 **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