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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俩人撕扯了半天,毕庆堂也料定张经理不会收,所以下台阶出了相馆,他问等在外面的陈叔,饭店定好了吗?陈叔点头,好了,英国的厨子亲自掌勺。说完陈叔又看向照相馆里面,自言自语道,这姑娘挺有意思啊!毕庆堂冷哼一声,多新鲜啊!和我毕庆堂出来还要自己掏钱包的女人,三十年来,这是头一份儿!陈叔心不在焉的接了一句,以后的三十年也不定会有,恐怕不止是头一份儿,还是独一份儿吧。 汇中饭店的西餐厅内,小提琴的声音悄悄流淌,窗户上拉着厚厚的幔帘,金色的灯光把昏暗的室内染得一派金碧辉煌。正是午饭时间,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,可还是很安静,男男女女小声的交谈,偶尔有刀叉碰到瓷盘的清脆声响。 谭央身上正宗的中式打扮在别的地方倒也没特别不妥,只是在这个大上海数一数二的西餐厅里,真洋人,假洋鬼子,有权的、有势的,名流聚集。男人一水儿的西装革履,女人穿着最时兴的洋装、旗袍。所以,谭央一迈进餐厅,大家便纷纷投来异样、猎奇、轻蔑的目光。谭央很局促的坐下,拿着菜谱翻看的毕庆堂倒像是没看见一样,信手把菜目指给侍者。 点完菜,他把菜谱还给侍者,板着脸环顾一周,盯着谭央议论的人也都不好意思的纷纷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。我今天就该穿着长袍马褂来!这群人,喝了几天洋墨水,就人五人六的以为自己眼界多开阔,多有见识似的。搞了半天,老祖宗的衣服都不认识了。我都替他们害臊。谭央微微一笑,低下头轻声说,连带着让先生难堪了。我不觉得,你自己觉得吗?她摇了摇头,那不就得了。管他们干什么,咱们自己吃得好就行! 没一会儿,牛排就端上来了,谭央用余光瞄了瞄邻桌的女人,便依着她的模样拿起了刀叉,那架势倒学出了个七八分。毕庆堂眼里的赞赏,谭央很容易就看懂了。 一大块的牛排需要切,刀子内侧是锯齿,谭央没掌握要领,试了几次都切不开,手心便起了汗。毕庆堂笑着说,你看,没力气,逛不动百货,连块肉都切不开,还得我帮你! 说着,他略起身去拿谭央的盘子,谭央也没拒绝,把刀叉放在里面一起交给了他。 毕庆堂面带笑容的帮谭央割牛排,很麻利的切成了一小块,一小块。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很自然,没让谭央感到丝毫的不适。切完后,他笑着把盘子放到谭央面前,刀叉摆到她手边。谭央将一小块牛肉放到嘴里慢慢的嚼,银光闪闪的叉子倚在未着丹色的淡粉色唇边,仿佛银白月光里的新荷,清新质朴至极,便有了别样的贵气妩媚。一晃神儿的功夫,他心里暗骂自己,低下头接着吃。 来上海也有段日子了,谭小姐,你有什么打算吗?听了毕庆堂的话,谭央将刀叉握在手里,开心的笑道,读书啊!你表叔同意了?毕庆堂皱眉问道。开始是不愿意的,不过后来就松口了。见毕庆堂饶有兴致的探身向前,她放下手里的刀叉,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笑道,我三天没吃饭呢!毕庆堂无奈的摇头,谭央捂着嘴顽皮说,我放了绿豆糕在枕头下面! 毕庆堂笑了笑,才一本正经的说,你表叔还是疼你的。谭央点头,后来他气急了,就说,你们家每年的那些租子,除了供你吃穿,再交学费,能剩下几个子儿?以后你嫁人不要管我要嫁妆!我就说,我不嫁人,给他养老送终。表叔嘴上说鬼才信你,可是看得出,心里却是很开心的。 既然学上的这么不容易,以后就更要努力读书了。谭央听了,点头,犹豫半天还是愁眉苦脸的说了,我从前读的最多的是国文,算术也是大概的学了学,西文一点儿也没学过。所以,所以要从高小的中班念起,说到这里她委屈的低下头,用更低的声音说,我要和一群九岁十岁的孩子一起读书。毕庆堂听到这里笑了,那没什么,你学东西快,只要用功就能很快赶上。上海的学校都很开化,是可以跳级的。那样你就能认识更多的同学,交更多的朋友了。谭央听了,偏头想了一会儿,然后点头笑了。 要上学了,等会儿去百货给你买几件衣服吧。穿的这么大家闺秀的,人家先生问问题都怕叫不动你。听到这儿,谭央连忙摆手说,不,不用的。毕庆堂抬头瞅了她一眼,然后取出一根烟,慢条斯理的抽了起来,你父亲右手不怎么好使对不对?吃饭要用左手拿筷子的,是吗?谭央一愣,然后狠狠的点头,你怎么知道? 当年在山东的时候,咱们的父亲,还有你表叔,他们兄弟几个,做的是玩命的买卖。有一次,仇家在我父亲背后放冷枪,瞄准的是他老人家的心窝子,你父亲在对面看见了,一下子就扑过去替家父挡了枪,那一枪就打在了这儿,说着,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肩,谭世伯救了家父一命,可是右手却废了,可惜了谭世伯那一手的好字了!说到这里,他叹了口气,所以,谭小姐,咱们的世交和你想的不一样,不然,我也不会哄着你想把你接来上海了,不过是替家父尽一点儿心意罢了。和过命的交情比起来,那几个钱算什么?别说我毕庆堂还算得上是有几个臭钱,就是我沦落到拉黄包车的地步,你来上海,我亏了自己都不会亏了你!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