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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节 (第2/2页)
等阿仁又出去了。顾老头才坐下,环顾茅屋。想起阿仁今年已经十八岁,跟着他十年闯荡。 阿仁是吃百家饭长大的。 她六岁被拐,流落江湖,跟着一个病弱的老太婆四方乞讨。 后来八岁的时候,老太婆死了,阿仁在街边饿得要死,因为相貌丑陋,被人拿石头丢。顾老头看看,没人要的。就捡回去当了养女。 六岁之前的事,顾老头也问过她。她也记得。她大概当过别人嘴里的“小姐”。 可是问她爹是谁,她说爹,知道大概是姓卫的。妈,没见过,不知道是谁。 只听从小给她一口饭吃的老婆婆说,她是老爷酒醉之后的一个产物。 说是“小姐”,其实也没有人理会。大概命大,自己吭哧在一个小院子里活下来,一个老太婆会来给她碗饭吃。 她被养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。连自己姓什么,叫什么,也没人告诉。 只有看顾她,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抚摸着她油腻腻的头发,混浊的眼睛看着她丑陋的面容,叹息着说:“丑丫头,丑丫头。” 她就一直以为自己教丑丫头。 后来,不知道为什么,老太婆被赶出了去,似乎是冒犯“主家”。她就跟着一起出去。 老太婆乞讨,她跟着乞讨。 不得不说,她那副样子,虽然令人厌恶。但是大部分人都有点猎奇的审丑心思。 她越是丑得不堪,人们越是多看几眼。然后庆幸自己的相貌还算不错。 因为这个,她讨得的钱也总是能多一点。 乞丐们,团头,也瞧不上这老小女乞儿,这样的相貌进窑子都不够。但放在这跟他们抢生意,那也不成。 于是就一路驱赶。直到她们城里待不下去。就一路风餐露宿,在荒野里走。碰见村子或者镇子,就进去乞讨。 命好。头发花白,半瞎的老太婆带着一个六七岁的,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,两个人都是病歪歪的,四处流浪。 没叫野兽吃了,也没出什么意外,就这样勉勉强强,又奇迹一样地活着。真是上天垂怜。 不过上天对穷人的垂怜,也总是有限度的。 她们通常是要不到什么的。农村的普通百姓,日子没过的比乞丐强多少。 同样是没衣服穿,一身破布条长年着身。 同样是没饭吃,一天一碗清汤似的稀粥,都是算是每天吃得上东西的人家。 同样是病满身,她们的卫生情况倒还比这些村镇强得多。 丑丫头随老乞婆四方流浪。见过许许多多的城镇农村。 不说农村,就说县城镇子。 街头巷尾,人人门前垃圾山。地上黄土路,泥垢三尺高。 粪便到处堆小,尿水顺街淌。 一下雨,整个街道就是臭气熏天。 加之猪狗无圈,麻雀成群飞,老鼠遍地跑,跳蚤苍蝇称大王。 很多镇子、县,是常年各种疾病流行。几乎居民身上个个有病。很少见到能活过五十岁的。男人活到四十岁就是可以称老,女人活到三十岁就了不得。大多数女人都死在二十六、七岁。 这些还是稍微好一点的镇子的情况。至于村子里面,情况之不堪,就更不必提。 她们偶尔去讨水喝,就见那些村民家,小小茅屋里,一边睡着猪,一边睡着孩子。 人畜同居太普遍。人住的,就是畜牲住的。 草棚夹粪坑,死猫瘟狗臭,疫病不离身;锅灶堂屋房,马桶靠水缸(有马桶的需得是富庶人家);兜兜米,夹夹柴,想搞清扫肚难挨。 往往是诺大一个县包括附近的广大农村在内,仅有一家医堂,几位大夫。还通常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方。有病无钱莫进来。 她们乞讨的时候,就曾见过,有乡民,好不容易几家一起凑够钱去请大夫。因有病人病得太重,走不了路,只能大夫过去。 于是,就是这些多数有大大小小病在身的村民,辛苦地抬着一个抬椅,大夫坐在抬倚上百无聊赖地坐着打呵欠。 一路把大夫抬到了村里。进村落脚尚要嫌三嫌。 不过,能抬得了大夫,买得了药。说明这些村民在村子里还是比较宽裕富庶的。 大多数情况嘛,吃吃土方,小病当没病,大病看天意。亲人临死,就倾家荡产请神婆(自然比大夫和买药便宜得多),几剂符水跳大神。 所谓“贫病”、“贫病”。一村之中,若有三百五十人,那么,就有一百六十人是因病失去了大半劳动能力,然后家里越来越穷。接着越穷就越看不起病,然后一命呜呼。 也因为这个样。鼠疫、霍乱、天花。各色病魔瘟神轮番在广大农村地区流行。 就算偶尔瘟神怜悯贫困,如大肚子(水蛊)病、皇胖病(钩虫病)一类广泛传播、长期不衰、深入农村生活的普遍的病,还是作冷酷无情嘴脸。 一路行了不知多少路,唯一不变的就是沿路所见的穷人的“贫、病、脏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