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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骑士的凝视 (第1/6页)
房楷不是个经不起事的人,不然,大剧院总经理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。音乐会前发生意外对于大剧院来讲不是个罕事。去年九月,一位瑞士单簧管演奏家来大剧院演出,不知在外吃了什么闹起了肚子,整个人都虚脱了,房楷连夜把人送往医院。新年之际,晚上下了场小雨,再一冻,路上都是冰,一位俄罗斯钢琴家出门散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,折了胳膊。处理类似的情况,要么取消演出,要么找人替补。江闽雨这样的意外,一般是找人替补,只是这事不是房楷能定的,得和乐团开会好好商议。也不是随便哪个钢琴家都可以当维乐的替补,首先要梅耶看得上,另一方面,还得看人家演奏家有没有档期,愿不愿意来。 所以房楷只能陪盛骅在手术室外待两小时,之后就必须回大剧院了。他站起身,回头看了下手术室,门上方的红灯亮着,门口安安静静,就像从没有过乱作一团的景象出现。和别的病人比,江闽雨送来时可能算冷清了,盛骅跟着上了救护车,房楷和维乐的音乐总监一块儿开车过来的。三个大男人,没人哭,没人慌,看上去都很冷静。 房楷心里非常难受,就像气管被什么塞住,上下气的通道被堵住了。这种难受不单单是因为倒下的是自己好友的恩师。他清晰地记得两周前,江闽雨在大剧院里激动地弹奏了一曲《春》。那天他只弹了一半,说还有一半留着下次再弹,那时候他的神情是有些失落的。第一次和维乐彩排,结束后,房楷对盛骅说:“江老师今天的状态太好了,我觉得正式演出也不一定能够超越。”结合突然发生的意外,这一切像不像……回光返照?房楷不敢说出这四个字,可是这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。 大剧院的乐池是可以升降的,演出歌剧和舞剧时,乐池降下去,由乐团入场。演出音乐会,如果票卖得非常非常好,就会把乐池升上来,增设几排座位。维乐的音乐会门票当然不愁卖,但他们有原则,也许是为了剧院的整体圣严感,原先多少座就多少座,不允许加座搞得像流行歌星开演唱会似的。因此,乐池也就没有升上去,谁也没想到会在乐池上出事。这次是江闽雨和维乐的第三次彩排,在这之前,他休息了近一个小时,即使先前消耗了很多体力,也恢复得差不多了。他从候场区走上台,就在面对观众席鞠躬时,突然栽下了乐池。房楷把这个画面用慢镜头在脑海里播放了一遍又一遍,他确定没人与江闽雨接触过,舞台上也没有绊脚的障碍物,就像是……命中注定是这样的结果:不管江闽雨能不能醒来,他都将与这场音乐会失之交臂。 房楷缓慢地吐出一口气,回头看向盛骅,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:“有什么事,打电话给我。我那边……我也会告诉你的。”房楷拍了下盛骅的肩,不忍说出“定下谁”这几个字,急忙走了。 盛骅默默点头。虽然年纪不算大,但他也可以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一句:我也曾历经沧桑。这沧桑历多了,再大的意外,有过五分钟的震愕,他就会逼着自己镇定下来。不然能如何呢?如果时光可以倒流,他必然会阻止一切意外的发生,正因为做不到,怨天尤人就只是短暂的发泄,于事无补。那就只能以最冷静的态度面对,理智地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。他现在没有别的奢望,老师活着就好。 他记得自己在汉诺威时,有一年,好像是复活节假期,江闽雨带他去柏林看音乐会。在公园门口,有一个流浪汉在弹钢琴,很多人围着看。他和江闽雨站在最外围,流浪汉弹奏的是肖邦的《降e大调夜曲》。江闽雨低低喟叹,说道:“当你想用一首乐曲来表达你哭不出来说不出来的心情时,你首先想到的就是肖邦,只有肖邦才能表达出深刻的痛苦、绝望和孤独。”老师语气中压抑的情感,就好像弹琴的那个人是老师自己。他担心地看着江闽雨,江闽雨却只是短促地一笑:“没什么,我很好。这个人原来也是汉诺威的老师,我认识。他的妻子去年出了车祸离去了,他心如死灰,再没有精力教书育人,他选择了流浪。他说‘最爱的她已不在,我的灵魂无处安放,只能飘着’。” 老师失去了曾经温馨的家,痛苦且孤独,可是老师没有绝望,因为还有钢琴。所有人都看到老师弹奏钢琴时有多么的愉悦,不仅仅是外表,就连老师的灵魂都像在闪闪发光。天堂里没有钢琴,没有音乐会,那么老师一定会挺过来,留在这个连空气里都飘着动人音符的世界。 盛骅双手合十抵着下巴,凝视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。 行李箱的滚轮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焦躁,由远及近。盛骅睁开眼睛,看到柳向栋一副热带打扮,大t恤,花哨的沙滩短裤,脚上一双人字拖鞋。是盛骅通知他的,很巧,他刚下飞机。 “手术室现在什么情况?”柳向栋扔开贴着航空标签的行李箱,气息不稳地问盛骅。 “医生还没出来。”柳向栋那身与时节很违和的装束让盛骅很不适应,他转开视线。 柳向栋瞪大眼睛:“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木呢,不出来就干等着?你文伯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