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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外奶奶 (第2/2页)
包、鸡蛋、黄油、奶酪、沙拉、火腿老几样,但她花更多的精力和时间,把桌子布置得比饭菜好看。那么难吃的东西,被明晃晃的餐具和白光光的餐巾照耀着,也显得高大上了不少,咽到肚里的滋味也就不重要了。 好钢用在刀刃上,奶奶在的时间里,我会趁机出门,去做平时没机会做的事情。但不论多晚回来,都会看到孩子们东倒西歪,就是不在他们该躺着的地方。奶奶很严肃地向我汇报,说自己都耐心地说过两三遍了,他们也不听。我暗暗想,平日里我大吼十遍他们都不见得听,更别提你柔情蜜意的那几下了。当然我要求本来就不高,她在那儿就好。 只有一次,老太太跟我小顶了一下。儿子小虎长得是负负得正的经典,当时正和爸爸并肩而坐,对比明显,我忍不住得意地说还是我儿子更漂亮。奶奶不乐意了,一字一顿地说,在我看来我的儿子最漂亮。她儿子用家乡话跟她咕噜了句什么,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。我悄悄地问孩子爸,怎么惹着老太太了。他说他告诉她,在这件事上她是不理性的。我赶紧走开,再也不敢乱说了。 她给孩子带礼物,价钱不高,但都很有地方特色,比如印有图案的t恤衫和夹克等。有时我会帮她给孩子们买东西,她还钱时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,后来嫌麻烦零头我都给抹了,她跟收据一对发现差错,会再补几个毛票铜板。我曾经认为他们太死板,习惯后觉得也不坏,反而慢慢对华人的无比灵活持怀疑态度了。 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变红,孩子们刚跟奶奶热乎起来,她却要走了。最后的晚餐她请客,正经八百地发表讲话,感谢我让她住在家里,有机会还来云云。多有意思啊,不让你住家里你住哪儿,再说你不在我怎么出去呢。 可惜奶奶再也不能来了。她数年前治愈的癌症复发并转移,造成行动不便,需要护工照顾,甚至一度病危。过节了,孩子们通过视频给奶奶拉大提琴合奏,说实在的我没研究过那首曲子,不知道它源自何处,可万里之外的老太太却感动得热泪盈眶—那居然是她小时候唱过的圣诞歌曲。她的头发依旧梳理得干干净净,即使简单了,也依稀能看到原来的式样。我想,是不是爷爷活着的时候喜欢呢? 最近,女儿拿着梳子,在镜子面前的时间越来越长,我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。她浓密暗卷的长发,被泳池漂、阳光晒,棕栗的底色上一绺一绺的浅金挑染得多好啊。解释不通,我突然意识到莫非这习惯也是隔代遗传?我学乖了,像当初夸赞老太太一样不停地夸女儿好看,半辈子掌握不好的阿谀奉承术跃上了新台阶。 给我妈打电话时,她正对她孙子也就是我侄子心怀不满,曰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把他带大了。我劝她,老的养育小的是先天本能的,小的孝顺老的是后天习得的,因此后者并非故意,你不说人家小时候,你还白好玩了呢。我妈笑了,说你总有理。 距离遥远,道路不同,祖孙间大概就这样了吧。老外跟孩子像朋友一样,既亲近又独立,不让亲情浓成了彼此的负担,这样挺好。 美国的祖父母一般也不看孙辈,但会提供帮助,尤其在特殊情况下,比如搬家、患病、放假等。曾有个待产的朋友兴奋地跟我说:我父母要来了,待十天呢,帮多大的忙啊,天哪我太感谢了!同样,子女也并非不照顾年迈父母,只是途径更多而已。最近邻家老太帕金森症加重,一溜儿停在门口的车,哪辆是哪个女儿的,我都认识了。 关于奶奶,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,但是她却奇迹般地稳定下来,并有所好转。孩子们暑假去探望她,吃到奶奶拄着拐杖烤的新面包。在小镇出行,火车上,轮渡上,一路仍会看到很多快乐的白发族,只是无法再有奶奶的身影了,好在她还有她的书、她的狗和她的小花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