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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坐的是青油轿子,前后几十个戴刀侍卫护着驾,荣寿和长满寿一左一右扶轿,荣寿在窗户外头低声回禀,主子,素以那丫头病了,开泰过他坦传话,一个屋子里的宫女正给她熬药呢!近前看看,抖得发疟子似的,说今儿不能随扈,给主子爷告个假。 轿子里寂寂无声,也不知皇帝听没听见。隔了老半天飘出一句话来,倒是娇贵得很,敢qíng是鹰嘴鸭子爪,能吃不能拿。 这么句民谚出自金口,确实是极其罕见的。荣寿看不见长满寿的脸,不过料着八成五颜六色像开了染坊似的。光想想他吃瘪的样子就让人高兴,他乐颠颠的哎一声,可不是!姑娘家就是事儿多,昨儿亏得在养心殿里混到天亮,要是露天呆一宿,今儿大概就成尸首了! 长满寿听在耳朵里却很夷然,暗道这丫头是可造之才,知道过园子有风险,有意的规避了。这样也好,免得节外生枝。女人胆子小,荣华富贵往后排,在她眼里保命才是第一要紧的。 御驾往前行进,越往南园子越多。这里是皇家的别院群,像圆明园、承泽圆、朗润园都在这一带。一行人打扇面湖边上过,不多时就到了畅园大宫门前。 园子里伺候的早得了信儿在外头等着,打前阵的是大总管李玉贵,排的是天子仪仗,因此皇帝法驾停下也没上前迎,只在阶下昂首鹄立。皇帝虽即了位,到太上皇跟前还是小辈,下了轿子先向上打千,儿子恭请皇父圣安。 随行的众臣在宫门前撩袍下跪磕头,万岁万岁万万岁。 圣躬安。李玉贵正着脸色,扯足了嗓子代主子答应,唱得广袤天街嗡声作响。大礼过了便是常礼,忙紧走几步过来,膝盖头就地一点,脸上笑得花儿也似,哎哟万岁爷今儿赶早,奴才给您请安啦!一头说一头殷勤请进门。 将到九经三事殿,远远看见芍药儿抚着膝迎来,扫袖打千儿,奴才恭请万岁爷圣安。老主子在澹宁居等万岁爷有会子了,请万岁爷往殿里见驾。诸臣工先至寿萱永,稍待片刻再宣觐见。 众臣应嗻,在晖堂和皇帝分了道。芍药复又轻声禀告皇帝,老爷子昨儿夜里咳嗽一宿,想是前日捞袖子打布库时着了凉。原本今儿要歇的,知道主子要来,一早就从凝堂搬到澹宁居来了。 皇帝听见太上皇身上不好心里一急,这会子怎么样了? 芍药说,不打紧,主子娘娘伺候吃了药,眼下好多了。 皇帝嘴上不言语,脚下却加紧了往澹宁居赶。太上皇禅位得早,其实现在不过四十五,还是秋鼎盛的时候。可皇帝知道,皇父是开国之君,早年行军打仗身上带着伤。年轻时底子好扛得住,往后越有年纪越是小病小灾都来了。他对皇父的感qíng说不出口,其实一直挂在心上。但天家自矜身份由来已久,况且他又生xing木的,也许一个疏忽就错失了很多天伦。弄得父子不亲,相处起来也隔了一层,感受不到寻常人家那份骨ròu温qíng。 澹宁居在东路,是皇父日常理政的地方。不像九经三事殿那样正统,当初皇父在位时来园子里避暑,接见臣工和外邦使节,大多是在这里。从堤岸上过去,渐渐近了。他抬头望,雾气后的龙邸敛尽了锋芒,渺渺的,竟有种行将迟暮的沧桑感。 快要进殿时他脚下顿了顿,花儿,皇太后在不在? 芍药跟了皇太后十几年,也是宫中的老人了,帝王家的那点辛秘他门儿清,垂手回道,主子娘娘担心太上皇身子,才刚往关帝庙上香祈福去了,这会儿后殿只有老爷子一人。娘娘说了,叫腾出空儿给爷们说体己话,连十三爷都打发到北边书屋去了。万岁爷请吧,别叫老爷子等急了。 皇帝听了颇称意,比方一些掏心窝子的话,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说出口呢!慕容锦书是大邺最后一位帝姬,亡国后被扣在紫禁城里做下等杂役。再高贵的出身也经不住七八年的作贱,那段宫女生涯练出了看眼色的本事。女人知进退,也就显得识趣,不那么惹人讨厌。 皇帝步履匆匆到了正殿,殿门前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,齐声请主子金安。太上皇安置在后殿里,他快步进门槛,过了穿堂是座小型的花园,里面栽了两棵白玉兰。天一冷叶子都掉光了,但树杆子笔直,总有两丈多高。 地上甬道曲折,在假山亭台小桥流水间环绕。过了花篱猛看见渠边一块卧石上坐了个人,穿石青金绣团龙起花常服,戴缎子如意云头暖帽。微微侧着脸,隔着水气有点恍恍惚惚的,但那副从容弘雅的气度却不论隔多远,都能一眼叫人辨出来。 皇帝趋步上前,恭恭敬敬扫袖行礼,儿子给阿玛请安,阿玛安康。 来了?太上皇笑了笑,一手虚扶他,起来吧! 皇帝顺势去搀他手臂,看了父亲一眼,太上皇在外面大约有时候了,眉毛和发辫上都挂着细碎的水珠,乍看之下显了老态似的。皇帝心里一揪,qiáng颜笑道,儿子听闻阿玛圣躬违和,今儿雾大,阿玛怎么还在外头?朝廷这两日政务多,西藏出了些岔子,南方水利营田又要cao持,儿子一直惦记阿玛,无奈分身乏术,拖到这会子才过园子来请安,是儿子的罪过。 太上皇在他手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