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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又沉默良久,忽然微微一哂: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好这句话甚好琳琅见他虽是笑着,眼中却殊无欢喜之意,心中不禁突得一跳。便在此时,李四保在外头磕头,叫了声请万岁爷示下。皇帝答应了一声,李四保捧了大银盘进来。他偏过头去,手指从绿头签上抚过,每一块牌子,幽碧湛青的漆色,仿佛上好的一汪翡翠,用墨漆写了各宫所有的妃嫔名号,整整齐齐排列在大银盘里。身旁的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,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,噼叭一声火光轻跳,在这寂静的宫殿里,却让人听得格外清晰。 他猛然扬手就将盘子轰一声掀到了地上,绿头签牌啪啪落了满地,吓得李四保打个哆嗦,连连碰头却不敢作声。暖阁外头太监宫女见了这qíng形,早呼啦啦跪了一地。 她也连忙跪下去,人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,殿中只是一片死寂。只听那只大银盘落在地上,嗡嗡嗡响着,越转愈慢,渐响渐低,终究无声无息,静静的在她的足边。她悄悄捡起那只银盘,却不想一只手斜剌里过来握住她手腕,那腕上覆着明huáng团福暗纹袖,她只觉得身子一轻,不由自主站起来。目光低垂,只望着他腰际的明huáng色佩带,金圆版嵌珊瑚,月白吩、金嵌松石套襁、珐琅鞘刀、燧、平金绣荷包荷包流苏上坠着细小jīng巧的银铃他却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,他直直望着她,眼中似是无波无làng的平静,最深处却闪过转瞬即逝的痛楚: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! 第28章 她的双手让他紧紧攥着,腕骨似要碎裂一般,他的眼中幽暗,清晰的倒映出她的影子,他却蓦然松开手,淡然唤道:李德全!李德全进来磕了个头,低声道:奴才在。皇帝只将脸一扬,李德全会意,轻轻两下击掌,暖阁外的宫女太监瞬间全都退了个gān净。李德全亦慢慢垂手后退,皇帝却叫住他,口气依旧是淡淡的,只道:拿来。李德全瞧着含糊不过去,只得将那白玉连环与帕子取来,又磕了一个头,才退到暖阁外去。 只听咣啷一声,那白玉连环掷在她面前地上,碎成四分五裂,玉屑láng藉。那帕子乃是薄绢,质地轻密,兀自缓缓飞落。他眼中似有隐约的森冷寒意:朕以赤诚之心待你,你却是这样待朕。她此时方镇静下来,轻声道:琳琅不明白。皇帝道:你巴巴儿替那宫女求qíng,怨不得她回护你,虽物证俱在,至今不肯招认是替你私相传递。 琳琅瞧见那帕子,心下已自惊惧,道:这帕子虽是琳琅的,琳琅并没有让她私相传递给任何人,至于这连环,琳琅更是从未见过此物。琳琅虽愚笨,却断不会冒犯宫规,请万岁爷明鉴。抬起眼来望着他,皇帝只觉她眸子黑白分明,清冽如水,直如能望见人心底去,心头浮躁之意稍稍平复,淡然道:你且起来说话,个中缘由,待将那宫女审问明白,自会分明。顿了顿方道:朕亦知道,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 她只跪在那里,道:那宫女一直与琳琅qíng同姐妹,这方帕子,便是琳琅与她换帕结jiāo时jiāo给她的,琳琅一时顾念旧谊,才斗胆替她向万岁爷求qíng,不想反受人陷害,事既已至此,可否让琳琅与芸初当面对质,实qíng如何还请皇上明察。他慢慢道:我信你,不会这样糊涂。朕定然彻查此事。她只见他眼底冽凛一闪:你与容若除了中表之亲,是否还有他念。琳琅万万未想到他此时突然提及纳兰,心下惊惶莫名,qíng不自禁便是微微一瑟。皇帝在灯下瞧着分明,琳琅见他目光如冰雪寒彻,不由惶然惊恐,心中却是一片模糊,一刹那转了几千几百个念头,却没有一个念头抓得住,只怔怔的瞧着皇帝。 皇帝久久不说话,殿中本就极安静,此时更是静得似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突兀开口,声调却是缓然:你不能瞒我话锋一转:也必瞒不过朕。她心下早就纠葛如乱麻,却是极力忍泪,只低声道:奴才不敢。他心中如油煎火沸,终究只淡然道:如今我只问你,是否与纳兰xing德确无qíng弊。目不转睛的瞧着她,但见她耳上的小小阑珠坠子,让灯光投映在她雪白的颈中,小小两芒幽暗凝伫,她却如石人一样僵在那里。只听窗外隐约的风声,那样遥远。那西洋自鸣钟嚓嚓的走针,那样细小的声音,听在他耳中,却是惊心动魄。嚓的每响过一声,心便是往下更沉下一分,一路沉下去,一路沉下去,直沉到万丈深渊里去,只像是永远也落不到底的深渊。 她声音低微:自从入宫后,琳琅与他绝无私自相与。 他终究是转过脸去,如锐刺尖刀在心上剜去,少年那一次行围,误被自己的佩刀所伤,刀极锋利,所以起初竟是恍若未觉,待得缓慢的钝痛泛上来,瞬间迸发竟连呼吸亦是椎心刺骨。只生了悔,不如不问,不如不问。亲耳听着,还不如不问,绝无私自相与那一段过往,自是不必再问却原来错了,从头就错了。两qíng缱绻的是她与旁人,青梅竹马,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却原来都错了。自己却是从头就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