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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后院面积不大,但中植松桧梧竹,内设小桥流水,清旷雅静,人行于其间,如处画中。 小桥边有一座竹子建成的亭阁,崔白的友人皆在其中,一位年逾半百,戴高装巾子,着jiāo领襕衫,正反系袍袖,提笔在案上图卷中点画,另一位年龄与崔白相仿,三十多岁,头戴高士巾,身穿大袖直裰,此刻坐在茶炉边,似在等汤瓶声响,以注汤点茶。 崔白带我进去,先将我介绍予二人,他们皆过来见礼。我问崔白两位先生该如何称呼,他却笑而不答,只说:你且看两位先生大作。 我移步至案边,先看适才作画的先生未完成的作品。他画的是一株牡丹,花朵不以墨笔描写,只以丹粉点染而成,娇艳鲜妍,而无笔墨骨气,大异于画院盛行的huáng氏画法双钩填彩。 于是我有了答案:没骨画花鸟,绰有祖风,又出新意,先生必是金陵徐氏长孙崇嗣先生。 金陵徐氏是指南唐花鸟画家徐熙,崔白一向喜爱他的野逸画风。徐熙子孙亦都雅擅丹青,其中长孙崇嗣以没骨法画花卉,将其祖遗风与huáng氏富贵气相结合,于国朝画坛是创新之举。 我所料未差,那位先生含笑欠身:惭愧,不才正是徐崇嗣。 崔白又让我看一侧壁上所悬的几幅山水画,说那是另一位先生所作。我逐一端详,但见他笔致巧赡,稍取李成之法,画四时山水,远近、浅深、风雨、明晦、朝暮景象各异,峰峦秀起、云烟变灭,晻霭之间千态万状,布置笔法颇有独到之处。 我略一思索,也大致猜到:先生笔下四时山景各尽其妙,山淡冶而如笑,夏山苍翠而如滴,秋山明净而如妆,冬山惨淡而如睡,如此笔力,非河阳郭熙不可得。 我没猜错。郭熙双目大睁,很是诧异:我乃一介布衣,久居外郡,又不似徐先生出身世家,美名远播于天下,中贵人却又如何得知鄙人姓名? 我含笑道:十年前,子西便已向我称赞过先生笔意jīng绝了,近年画院故友亦不时向我提及,先生大作,此前我也有幸欣赏过。 这日余下的时光,便在三位画家热qíng款待下度过。阁外水石潺湲,风竹相吞,室内炉烟方袅,帘卷墨香,我们点茶评画,言谈甚欢,连小白与那叫元瑜的孩子都一见如故,两人坐在小河水边,元瑜一手执着树枝,不时在地上比划,教小白画树上寒鸦。 其间我说出来意,徐、郭二位先生当即各取了几幅新作,慷慨相赠,我自不肯受此大礼,命小白取出银钱给他们,他们推辞几番,见我坚持,才略略收下一些。 子西真不肯赐我一幅新作么?我问崔白。 他笑了笑,唤过元瑜,低声嘱咐了几句,那孩子旋即跑开,像是去取什么了。 这孩子真机灵。我看着他背影微笑,再问崔白:这是令郎? 崔白大笑,道:元瑜姓吴,是我的弟子。 然后,他笑意稍减,补充道:我尚未娶妻。 我垂目无言,带着礼貌的和悦表qíng默然听徐崇嗣与郭熙笑说崔白眼界过高,天下好女子成百上千,竟无一人能获他青睐,迎娶入门。 须臾,元瑜携一卷画轴进来,双手呈给我。我展开看,见画的是秋江景致,一只芦雁独立于蒹葭衰糙水岸边,抬首眺望远处,意态寂寥。 huáng昏时,我向崔白等人告辞,他们极力挽留,说难得如此投缘,不如少留一宿,今宵四人把酒畅谈,明日再归亦不迟。 这时有暮鼓声从附近的相国寺中传来,我想起一事,心念微动,遂颔首答应。 次日清晨,我甫至公主宅门前,便见张承照与嘉庆子双双迎出,口中都道:谢天谢地,你可回来了! 我讶异问道: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?出了什么事? 张承照一面为我牵马,一面说:你走后,驸马约了几个朋友在园子里的击丸场打球,那场边原是公主的妆楼,公主听见声响,便走到栏杆边看了看。驸马的朋友中有一人大概猜到楼上帘后的身影是公主,存了轻薄之心,便故意发力,把球击到了公主身边一卷竹帘上。公主大怒,立即命几个小huáng门下去把驸马的朋友全部赶走。驸马呆立在场内好半天,倒没多说什么,不过国舅夫人听说这事可不乐意了,赶过来指着那几个小huáng门大骂,污言秽语的,嗓门又大,公主听了气得掉泪,我本想再带几个人下去回国舅夫人几句,却被梁都监喝住,让我别再生事。我只好听命,但这样一来,公主的气就没法出呀。她后来坐在楼上生了一天的闷气,偏偏你又没回来,她等到半夜,又担心你出事,派了许多人出去找,自己越等越急,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我立即加快了步伐,问:公主现在何处? 嘉庆子道:在寝阁厅中,一夜没合眼,现在还在等着先生呢。 见到公主时,她的确是憔悴不堪的模样,双目红肿如桃,皮肤暗哑无光,头应还是昨日梳的,现已有好几缕散发垂了下来。 发现我进来,她眸光闪了闪,下意识地起身,但脸色旋即一沉,向我斥道:外面既有逍遥处,你还回来做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