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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逆旅 第12节 (第3/3页)
他的梦里,还是那年菜市口行刑,掉下来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脚边,展现出死不瞑目的模样,有时候是家人,有时候是颜澄,有时候是他自己。 当谢燕鸿满身冷汗地醒来时,总是后半夜,日出前黑沉沉的天上挂着疏星几点,火堆已经快灭了,灰烬里只有一点点闪烁的火星。长宁睡在他旁边不远处,脑后枕着长刀,双手叠放在腹部,呼吸平稳。 他从噩梦里醒来,心悸不安,呼吸急促,怎么也睡不着,翻了两下身,居然把长宁惊醒了。 “怎么了......”长宁鼻音浓重,声音沙哑,带着浓浓睡意。 听到他的声音,觉得心安了不少。这些天,他已经习惯着跟随在长宁身后,他说怎么走就怎么走,他说了几时停就几时停。他不想多想,也不需要多想,只要跟着走就行了,就像将要溺死之人抱紧最后一截浮木。 谢燕鸿犹豫着挪了挪,往长宁那边靠,小声说道:“我睡不着。” 长宁其实是困的,连日赶路,即便是他也有点吃不消,但他还是强撑着困意,睁开眼,看向谢燕鸿。只见谢燕鸿面朝他侧躺着,瞳仁黑如点漆,又好像小甲虫漆黑的壳子,映着一点点星光。 “嗯。”长宁困倦地应了一声。 谢燕鸿又往他那儿挪了挪,问道:“你能不能念两句诗给我听?” “......”长宁问,“念什么?” “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......” 长宁接道:“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。” “你会啊,”谢燕鸿声音柔软轻细,生怕惊醒了沉沉夜色,“那你......能不能把手,放在我头上......” 长宁动了动,身下的秋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 过了一会儿,谢燕鸿觉得头顶一暖,那是长宁干燥而温暖的手。他不自觉地往上轻轻顶了顶长宁的掌心,满足地合上双眼。 “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,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,而浮生如梦,为欢几何......” 长宁沉厚的声音掺入了浓浓的睡意,渐渐低下去,而谢燕鸿也如愿入睡,一夜酣沉。 第二日一早,大事不好。 “不见了!不见了!”谢燕鸿慌张地喊道。 长宁正抱着柴火归来,问道:“什么不见了?” 谢燕鸿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,弯着腰四处查看,边找边说道:“包袱,包袱不见了!” 那个包袱中装着他们的金银细软,几乎算是全部家当了。谢燕鸿在四处找,长宁放下柴火,蹲下身,手轻轻地拨开泛黄的秋草,凝神细看,地上有一些轻得几乎难以辨认的足迹,一路往树林中去。 长宁站起身来,说道:“去看看。” 这并不寻常,长宁自问耳聪目明,连雪豹带着厚绒毛的爪子落在雪上的声音他都不会错过,又怎么会容许毛贼进入两人的领地大摇大摆地偷走包袱呢? 他伸手,将并行于他身侧的谢燕鸿挡住,目光锐利,说道:“跟在我身后。” 秋意渐浓,林中的叶子已经落了不少,踩在上面触感松软。按说落叶后的树林应该明亮不少,只是今日天色阴沉,全不似前几日秋高气爽,走在林中只觉得黑沉沉的。谢燕鸿牵着马,跟在长宁身后,往林子里走,走了好一会儿,谢燕鸿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来,他拍了拍焦躁不安的马匹,犹豫着说道:“我们好像在绕圈?” 长宁不说话,蹲下身捡了一块薄薄的石片,在身侧的两棵树的树干上,各划下了一道痕迹。 谢燕鸿拍了拍胸口,给自己壮胆:“子不语怪力乱神......” 长宁谨慎地前行,谢燕鸿跟着,每走几步,长宁就在树干上用石片划下痕迹,当他们走了一会儿之后,发现身边的树干上,却已早有划痕。 谢燕鸿汗毛倒竖,倒吸一口凉气,连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长宁的手臂。他环顾四周,只觉得树林里黑幢幢的,连一丝风都没有,鸟叫虫鸣也销声匿迹,天上阴云密布,似乎随时都会下起雨来,平添几许阴森吓人。 长宁将长刀从背上卸下,手握刀柄,未出鞘的刀刃斜点在身侧的地上。两人目光所及之处的树上,都有划痕。他嘴唇翕动,正在数数:“一、二、三......七,有七棵树。” 谢燕鸿紧张问道:“七棵树,七棵树怎么了?”